第70章 第70章_明明如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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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方晏提灯在手,听车中不时传出的笑声,手背上的那点灼痛便又轻了一点。

  楚姜笑得迸了泪,良久方歇了,从琴几下提出那壶冷茶,叫车夫停下车来。

  方晏也跟着停下,刚要问话便见她掀开车帘,手里提着壶,倚在车窗上娇俏道:"晏师兄,手且伸来。

  她眼睛里有一片晃眼的亮色,晃得他也神色愉悦。

  "并不严重。

  话虽如此,他依旧将手伸了过去。

  楚姜提着壶缓缓浇在他手背上,茶水淅淅沥沥滴落,晕在石板上。

  "今日,虞巽卿骂我。"她以寻常声气道。

  采采这才想,原来不是向太子告状,是来这儿告状了,却跟着补充,"不一定是骂人,只是他口中念念叨叨。

  方晏语气放纵,"过几日就能讨回来了。

  楚姜笑眼望向他,"怎么讨?

  他本该要躲这笑的,但他并不忍心,只是稍低了眉,"今夜虞氏会大乱,之后都不需我们出手了。

  她毫不疑他,"那虞巽卿是否会连官也做不成了?

  "会是,九娘若想看他落魄,之后我叫人日日盯着他,编成本子供你瞧。

  她专注地提着壶浇茶,望着他的手背,"不杀他吗?

  杜衡的香气直去他鼻尖,又钻肺腑去,他别了眼,不敢再看她玉润的柔荑,沉了声道:"我不杀他,等他绝望自戕。

  茶壶里的水已经浇完了,楚姜轻吹了吹他已经消红的手背,令他血液里暗涌起一股战栗。

  "我不听他的落魄。"她将茶壶放下,抬眼问道:"好些没有?

  "好多了。

  采采在车中咂舌,这便多谢也不说一声了?

  楚姜可不知她的心思,只是觉得心思一片豁朗,今夜并无月明,可心似月明。

  方晏的手还搭着她眼前,她轻声问:"真好了吗?

  他血液里又激扬起兴奋,却是克制着神情,沉静道:"当真好了。

  "那师兄当真是要入府看先生与方祜吗?"她趴在车窗上问。

  方晏心跳忽快,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情,期待,又忐忑。

  他是担心会牵连到方壸与方祜,自然也要担心会牵连到她。

  可是她在看着自己啊!

  这个起初视活命为毕生渴念的世家贵女,似骄阳一样的人物,这样不定地看着自己,甚至因为想看看自己在不在那处,便舍了千金之重闯进麻烦里去,他怎么能狠心呢?

  只是一瞬间,心有风云翻涌,他微促的气息扑在凛冽的寒风中,缭乱兰薰的锦帐,跟她散在翠幔上的发丝自私的交相牵缠着。

  他明明是要远着她的,可她眼里似乎有风雨暗啼,巫山沧海,她就如此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一点希冀,任谁都舍不得破灭的微芒。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楚明璋了,骄矜的贵气,纵贯古今的慧心妙舌,顾陆二圣挥毫都画不出的秀骨清貌,她且这样问了,如何不诱惑人,足令王孙俯首,甘做她的弄臣。

  可是他并不敢回答,看着她眼底的亮一点点地散了,看着那点忐忑成了失望。

  "九娘,夜将深了。"他嗓中紧得干涩,几近带了丝恳求,"九娘,你的命很珍贵。

  "所以呢?

  "所以,我需得求你。"他不再避讳她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我应求你好好珍重,江海倒流,天地倾覆,都不能挡你珍惜你难来的长命。

  "我好好用药,好好习导引术,命就留住了。"她听到这句,突然就不再失望了,浅浅笑了起来,"师兄,你

  我的命,都是一样的贵重,是亲恩离丧换来的珍贵,我从来没有舍弃,你若舍弃,我会瞧不起你。

  方晏怔然,由她的笑意引起,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我不会舍弃,只是,只是不堪与你并提。

  楚姜翘起唇角,轻轻地,慢慢地,傲气里带着丝欢欣,"我许你,与我并提。

  他举目过去,见到她眼里的笑意,终究还是抵不住了,方才的郑重顷刻塌覆,似乎只是提醒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不是他避让就能安闲的心事。

  琉璃灯撩动他的布衣,青灰的麻衣盖在了绚丽的琉璃上,他后退一步,微躬着身,心跳得飞快,呼吸举止尽沉湎在她那秾丽的笑里。

  他斟酌着,呼吸微促,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那便多谢九娘宽仁大度了。

  采采在车中小心地瞥着二人,听这这两个心窍玲珑的人句句机锋,分明一字不提风月,却字字缱绻。

  "师兄客气。"楚姜搭着车窗,手绕在锦帘上,任谁见了都能看出她此时心情颇好。

  方晏收回手,怀着笑看她。

  分明不是月色,不是雪色,此间却澄明透亮。

  采采掩唇,"越发冷了,女郎,该启程回府了。

  楚姜挑眉,叫车夫启程。

  风灌进了马车中,采采缩了缩脖子,一把来到车窗前,"女郎,风大了。

  她面上一赧,回到车中坐正了。

  方晏跟随在马车旁,手中的琉璃灯在寒风里只摇曳着淡淡的火光,那斑斑点点的亮照在石板上,也仿佛照出了他心中的畅意。

  "九娘,或许明年开春我便要去望长安了。"他柔声道。

  楚姜唇角泄出笑意,"我父亲说,我们春来也该回去了。

  "师傅会去吗?

  "先生不去,他说要带方祜回琅琊去。"她突然感到一点惆怅,倚在窗上问他,"那师兄呢,去过长安之后呢?

  他听出她情绪渐低落下去,心中不敢喜不敢悲,更不敢许她。

  "我不会舍弃生命,九娘,可我不敢许你更多。

  "我知道。"她自然知道,幼年横遭如此大祸,她并不忍心期盼他真的能许她什么,千秋万古太远,只要此时此刻,心事俱明白了,就已经足够了。

  她便噙了笑,跟他说起长安风物,"师兄,长安实在繁华,你一定会喜欢的。

  "渭水的沧浪,骊山的凌云,还有灞桥的三春飞絮,到了正月里,灯火会彻夜的明亮,你若去了长安,先去渭水畔看看,那里常年有雅客坐谈,世家最爱在那里捉年轻文士了,若是看中哪个了,就举他做官,许给他一个落魄旁支的女儿,这样亲家就结成了。

  "师兄,你若是去渭水畔,也要如今时这般常带好斗笠,曾有个寡居的夫人,在渭水畔看中了一个郎君,仗着娘家势大,就把那郎君给绑了放在私宅里,师兄如此姿容,要是被人绑了,长安城里可不是我楚氏独大,到时候我怕是找不到你。

  方晏失笑,"那我便不去渭水畔了。

  "骊山倒是可去,天下文人赴往长安,总要去骊山上的烽火台看看,去聆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失了江山的教训,这一处师兄是去得的,长安的女子都嫌太史公偏颇,将失去江山罪过归在女子身上,所以她们都憎嫌,轻易不去。

  她娇笑一声,"这一处,许师兄去。

  "除了骊山呢?可还有旁的地方?

  "五陵原也可去,玉箫金管、锦袖红妆,我在那儿有一个宅子,偶也会去看看,那儿比淮河的歌舞管弦更有趣,师兄若去,便要穿戴得鲜亮些,那里处处都是富家纨绔

  ,见你衣饰破旧恐会欺你呢!

  "嗯,这我也记着了。

  "那里,还住着齐王一家,他家在长安并不招待见,我表兄常带着人翻墙去他家宅子里,或是将他家的花树给拔了,或是往他家园子里扔虫蛇。

  方晏心中蓦的一热,低声道:"九娘,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楚姜低头抚着暖炉,笑道:"师兄,他们一门,是真的不受待见,我大舅舅最是看不起他,一旦遇上了,他便要羞辱齐王一番,我大舅舅曾说,南阳王是他唯一瞧得上的对手,在长安,许多人都听过南阳王的威名,即便是作为我朝的敌人,他也是可敬的敌人。

  方晏静看着那帘上映出的光,极力克服着挑帘的冲动,他渴望见到她,却不敢见到她,他怕自己会失礼。

  第一次,他听到有人提起他父亲时,他不是痛心入骨,仿佛旁人口中得出的铺天盖地的安慰,全不如她一个字来得抚慰。

  "九娘。"他艰涩开口,"那你呢?你觉得南阳王是怎样的人?

  楚姜笑得温文,"我觉得,南阳王是一世之雄,碧血丹心。

  说着,她声音也低下来,低到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我还以为,南阳王的长子,陈询,他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徒弟。

  方晏顿住脚步,提着灯的手几近颤抖,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再叫他的名字。

  不是他母亲将他推给方壸时哀哭着给他取的名字,不是天清日晏,阴云不来,只是陈询。

  他看着渐远的车,提步跟去窗前,却不知该如何应答她,良久才道:"九娘,他……他或许承受不起这样的赞誉。

  楚姜挑开帘子,眼神坚定,"我说他当得起,他就当得起。

  他的呼吸紧了几分,在这一刻,慕念似暗里滋生的邪祟,又像遥远传说里的蛊虫,总之是把他从理智里拉离的邪物,让他不自主想许她些什么。

  本就是不由人的,冷静自持在楚明璋面前是没有用的。他悲哀地想,他竟是个自私低劣的人,连活命之恩的师长都不能说动他向生的渴念,只一个楚明璋就做到了。

  "他会来吗?"楚姜问。

  方晏将颤抖的心思收起,抬眼轻笑,"他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顾陆:顾恺之、陆探微,合称顾陆,魏晋南北朝知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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