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_汉 母后我不想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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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御史大夫似被诅咒惊住,板正的方脸浮现出滔天的怒容。

  他万万没有想到宫中竟能听到此等放肆之言。庶人胆敢在永巷弄巫,对太后用咒,还把手伸向梁王,这是何等恶毒的心肠?作为一个外臣,周昌气得浑身都发起了抖,早夭,好一个早夭。

  如此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凌迟都算便宜了戚氏!

  紧接着便是皇帝的话语,他一顿,意识到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照看戚氏的宫人们闻言,躬身领命,即刻开始行动。大长秋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白绫,短匕,毒酒,包括各种刑具,任凭皇帝选择,而今陛下愿意按照太后的意思来,首先便是灌下哑药,让戚氏再不能发出诅咒之言。

  不多时,凄厉的诅咒仿佛按下暂停键,再也没有了声音。

  周昌这才回过神,面上怒容依旧,颔首道:“戚氏该死。作为皇家私事,臣本就该为陛下遮掩,不论施加什么样的刑罚,就算散播出去,人们只会称赞陛下的英明。只是陛下,‘按太后所言处置’,这是何意?”

  作为沛县老臣,他哪会不了解太后的性子,果决,心硬,更有先帝的手腕,要是知道戚氏的言行,第一时间便会处置了她,更不容她嚣张地活着。

  不论是陛下亲自前来永巷,还是太后叫他跟随,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刘盈沉默半晌,露出一个颓然的笑。

  愧悔如潮水席卷而来,重重拷问着他的心。

  “御史大夫不必拜见母后,从而问询前因后果,是朕做了错事。”他的声音极低,到最后带上了哽咽,“是朕与母后争执,不加过问缘由,以为戚氏罪不至此,以为……母后的手段太过残酷……”

  不论萧何还是周昌,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能力超然,忠心汉室。刘盈顿时恍悟,都到了这个地步,母后还顾及着他的脸面,叫亲近的叔伯跟随,而不是独自一人承受。

  戚夫人诅咒越儿早夭,诅咒母后不得好死,他恨不能亲自灌药,看戚氏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嘴唇颤抖,眼眶发红:“盈不孝,叫母后三番两次地失望,却从未设身处地地体贴过她,朕若不来,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母后不愿与他解释缘由,也是因为怒到极致,失望到了极致了吧。

  到了伤心处,皇帝说出口的话语有些颠倒,周昌却是大致听懂了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事往小了说,是陛下与太后的矛盾,可家事就是国事,事关大汉的安稳,还有先帝重视的立身之本——孝道,周昌忍不住了。

  他拧起眉,毫不客气地批评道:“陛下错了。”

  “便是太后真的毫无缘由,要折磨戚氏泄愤,陛下也该不发一言,而不是与太后争执。”

  “为一个小小的庶人,毁坏陛下坚持的孝义,以致母子失和,值得吗?陛下还未成婚,政令既出未央,同样也要经过长乐允许。”

  相比把先帝气晕的先例,周昌此次进谏,已经非常收敛自己。他只从国政的角度出发,阐述两宫相和是多么重要,没有扯到半分的私德。

  毕竟陛下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体谅母亲,友爱幼弟,算得上知错就改。只是——

  “臣实在难以忍受您的作为。陛下有空在这里哭泣,而不立即向太后赔罪,耽误的是奏疏政务,耽误的是大汉!”

  就差指着鼻子骂他误事,处置戚氏之后不立马回宫,反而待这里自怨自艾,耽误了多少事情??

  说罢,周昌硬邦邦地道:“您该走了。”

  有人嘀咕周昌就是一个铁疙瘩,亏得先帝宽容大量,才能忍受这样一个气人的直臣跟在身边。这也是刘盈登上皇位之后,头一次领会御史大夫“口出不逊”的威力,泪水渐渐消散的同时,不由涨红了脸。

  不是气的,而是羞愧的。

  他动了动唇,弯腰一揖:“御史大夫说的是,盈受教。”

  继而慢慢转身,低声吩咐宫人:“去长信宫,朕这就去给母后赔罪。”

  这下轮到周昌怔愣了。

  他的心情复杂。

  许是劝谏先帝劝得多了,被踹被骂都习以为常,而今陛下竟半点也不觉得他冒犯,御史大夫有些不得劲起来。

  陛下这幅态度,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反而有些……消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停在一侧的皇帝车辇已然“骨碌碌”地远去。

  只剩几个宦者站在原处,恭敬地上前道,陛下命他们护送御史大夫出宫。

  周昌叹了口气,终是点点头:“劳烦。”

  ……

  天子居于未央的宣室殿,而太后居于长乐的长信宫。刘盈车辇即将到达的时候,主干宫道上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鲁元长公主。

  鲁元长公主垂着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凌厉秀美的面容没有半分笑意,显然是知道了母子俩的争执。

  见到刘盈,她轻轻摇头:“大长秋说母后睡下了。越儿在呢,张侍中与樊侍中都回了宣室殿,不如先随我走,等母后气消了,咱们再来觐见。姐姐有话同你说。”

  太后实则没有睡下,仿佛刚才发的怒、生的气不存在似的,得知皇帝去了永巷,只“嗯”了一声。

  她给刘越擦擦汗,理好他衣裳的褶皱,再接过迷你斩白蛇剑,端端正正挂在小儿子的腰间。

  梁王乖乖任母后动作,一会儿张开胖手,一会儿踮起脚步,灰黑色的眼睛盛满小心,还有深深的懊恼与后悔。

  都怪他开口得太慢,人彘计划宣告失败。不知道皇兄到达永巷会怎么做,万一让母后更生气,他要怎么安抚?

  想他一直警惕刘如意和戚夫人,怎么就在这里翻车了呢。戚氏定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吕雉看着幼子,像看一只小心翼翼的松鼠,眼底不由带了真切的笑意,想诈一诈他:“越儿带张侍中前去上林苑,都做了些什么?”

  陷入思考的刘越差些说秃噜了嘴。

  他一吸肚皮,堪堪咽下出口的话,理直气壮地回答:“是去玩乐。”

  “好,是去玩乐。”见没诈出“惊喜”,吕雉颇有些遗憾,又有些骄傲,这个年纪的孩童,谁能比得过越儿的聪慧机灵?

  方才怒得太过,心闸封闭了一小半,很快注入了新的暖流,烫得四肢都暖暖融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蹲下身,摸摸刘越的圆脸蛋:“今天起得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又说:“我叫膳房酿了米酒,送给两个武师傅几盅,味道应当还不错。你韩师傅说,‘快乐成长剑’即将学成,该学兵法计谋了,彭师傅也参与。”

  之前刘邦与众臣盟誓,说非军功不得封侯,可见学会统兵打仗,是多么重要的事。虽然她厌恶刘邦整个人,但不否认他执政的本领,如今的世道,文武双全方是正理。

  越儿五岁生辰过后,她将挑选诸子的先生,充入幕府之中,辅佐太傅进行教学——虽说越儿还小,作为梁王的班底还没到扩充的时候,但长信宫就是他的幕府,有谁反对?

  除此之外,学剑术为自己,学兵法为掌军。盈儿不喜这个,再说作为一国之君,也用不上他掌军,但吕雉还是希望幼子能够涉猎,只有懂得,才不会被军中的将领们欺瞒,做一个心眼明亮的人。

  学完理论还要锻炼……这个好办,日后再说。

  吕雉同儿子商量:“不如越儿过完五岁的生辰,我们逐步地开始接触?像你太傅和母后商量的那般,不累,每天就学一小点。”

  刘越呆呆地仰着头,不明白母后的话题为什么转得那么快。

  小小身躯压下了厚厚的壳,上面刻着两个字:兵法。

  但此情此景,他还能怎么办?

  为了哄母后开心,为了践行做一个努力学习的咸鱼的梦想,当一个称职的好大王,刘越下定决心,拼了。

  不就是兵法战术,不就是厚厚的、枯燥的理论?为了不让大铁锤成为彭越的执念,他觉得是该给彭师傅派点活干,不让他一天到晚追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跑。

  见刘越点头,吕雉笑起来,神色柔和得不得了。

  紧接着,她听胖儿子小小声地暗示:“我还要去上林苑……”

  吕雉摸摸刘越的小圆髻:“自然是想去就去,何况有张侍中在,越儿也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母后居然看透了全局,刘越眨眨眼,所以,他看好的造纸负责人这就过了明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这时,大长秋匆匆而来,抑制不住心间的欣喜,委婉地道:“太后,陛下按照您的办法处置了戚氏,没有半分的不情愿。”

  殿内霎时静了静,刘越只觉心底的弦一松,他高兴起来,扑进母后的怀中。

  吕雉同样弯起笑,再抬头的时候,示意大长秋出去说。

  很快就要开饭了,她牵着刘越去寝宫休息,再次回到前殿的时候,笑意微微转淡:“周昌会说服盈儿的。等他过来,就说哀家睡下了。”

  “太后……”

  “鲁元也是,哀家无需劝慰,同样别叫她心烦。”

  大长秋只能应是。

  长乐宫占地广阔,殿宇众多,鲁元长公主领着皇帝,进了一间无人的偏殿。

  挥退宫人,她的俏颜含怒:“陛下,你还记得幼时的种种吗?”

  刘盈明白她的来意。

  周昌的话语如钟,敲击在他的心上,而今整个人被愧悔淹没、折磨,他恍惚地点点头,眼眶又红了:“都是朕的错。姐姐尽管骂我……”

  “骂你?”鲁元冷笑一声,“你是皇帝,我怎么敢。我只想问问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母后从前受过的苦?”

  如今她长居在京,听闻大长秋的回禀,鲁元长公主实在气疯了。

  戚氏,合该千刀万剐的贱人,单单诅咒母后和越儿,到底安的什么心?!

  “陛下怕是都不记得了。母后为先帝顶罪,做过两回阶下囚,在家辛勤地侍奉两老,独自将你我拉扯大,背着高烧的你求医问药,跋涉四十里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等到天下初定,又被戚夫人母子欺辱。若不是母后苦苦向先帝求情,他早就听从戚夫人的谗言,将我送往匈奴和亲,那时我早就嫁给你姐夫,成为人妇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盈的脸色变了。

  让他摇摇欲坠,几乎跌坐在地的是接下来的言语:“先帝想要你出征,也是因为戚夫人的谗言。她想要我们的命啊,刘盈,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贱人该不该被砍断手脚,扔进茅房?陛下忘了先帝把你我踹下马车的旧事,因此,便能心安理得地顶撞母后,觉得她残忍无心吗?!”

  鲁元秀美的面容变了形,最后低吼道:“她低声下气,隐忍多年,都是为了谁?否则你哪能好端端地坐在皇位上,早就被戚氏和刘如意削成人棍,还有越儿,越儿就要被人践踏在脚底了!”

  “你觉得给戚氏痛快就好,觉得刘如意堪配天子,好啊,你当着的面说,看看他们会如何的惊愕,如何的耻笑,会不会唾骂你这个仁慈君主!”

  刘盈闭上眼,唰地流下了眼泪。

  朦胧的眼罩霎那被掀开,一颗心慢慢生了裂痕,不是对姐姐、对母亲的怨,而是对自己的自责与厌弃。

  他不配为人子,无法给天下人做表率,无法带领们吃饱饭,他慢慢弯下腰,极轻极轻地道:“阿姐,我枉为这个帝王。”

  察觉到皇帝的厌世之心,鲁元长公主含着泪,神情逐渐化为惊愕。

  她手足无措起来,半晌,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我,想越儿都喝西北风是吧。好啊,你去,即刻宣布退位,齐王吴王他们就能和乐融融地进京,磋商谁当下一任新帝,继而把母后架空,把越儿赶去梁国,不让他带半点财宝!”

  刘盈眼泪成串似的流,很快摇了摇头。

  把母后架空,不让越儿带半点财宝……

  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光是想到这幅场景,便撕心裂肺的疼。

  他缓慢起身,擦干眼泪:“不是的。”

  他要好好孝顺母后,守着越儿长大,还有越儿给母后准备的惊喜,还没鼓捣出来呢。

  皇位必须要他坐,他便坐,刘盈的眉眼闪烁起光彩,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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