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大人,这边请
最终，图雷还是在现实和梦想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向自己的梦想妥协了。
在他豁出性命的要求下，这位尤莉小姐出示了一块手帕。
这是一块冰岩蚕丝织出的淡紫色手帕，上面用白线绣了一首短诗：
“
人若可怜自己，
便是一生都活在噩梦里。
永不终结。
”
图雷虽然未曾见过那位尤莉小姐，但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曾有幸见过女王陛下。
他见过露榭手里也有这样的一块手帕，上面依稀可见绣着字迹，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机会看清具体内容。
但他很确信，眼下这块与那一模一样。
而上面的诗，则是无数次让图雷落泪的文字，简直不能再熟悉。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证明吗？
不需要了。
除了尤莉小姐本人，谁还会有同款的手帕呢？
这常人无法伪装的贵族气质，同样无法伪装的手帕，以及高阶影侍的陪同……
除非是那个杀死了巨人的半精灵陪着露榭女王亲自前来，否则哪个贵族吃饱了撑的从苏尔塞斯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戏弄自己玩？
前者能与巨人为敌，又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轻易挟持了乔步亚亲王……凭他的本事，犯得着绕这么多弯，带着女王来这里戏弄自己吗？
同样不可能。
所以，图雷很确信自己人生三大夙愿之一就这样得到了满足——亲眼见到尤莉小姐。
虽然，梦想有些幻灭就是了。
他屏退了其他士兵，承担着付出性命的风险，带着“尤莉小姐”和她的影侍前往矿洞……
去打野炮。
……
从外面看起来这似乎只是一座矿洞，但进来后便能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交错纵横的甬道，宛如白蚁建造的地下王宫，每一条通道都可供一个成年人张开双臂昂首站立，四通八达的道路间最少的间隔居然只有半指厚……
而且就这上面还有象征蓝月郡兽精灵的猛男轮廓纹章，让人不禁感慨这群暗精灵总是将过剩的艺术灵感发挥在各种奇怪的场合。
如果一切剧情如常，那么蓝晶矿场和欢愉堡都属于“流亡者”——也就是合法来到地下的玩家们要经历的第一个练级点。
蓝晶矿场刷新的石蚊虽然一巴掌就能拍死，但神出鬼没不谈，还带着麻痹和石化两种毒性，可谓是初见杀手。
只可惜这次被憋疯了的暗精灵士兵屠了个干净。
夏亚少说也来过这里上百次了，但这次的感觉与以往全然不同。
不是因为身边陪着个两个奇怪的人，主要是……
“尤莉小姐，这边请！
“请您务必小心，对……先迈出您尊贵的左脚，踩在这块废矿打磨的垫脚石上……
“对，这里有一个陷落机关，请等我关掉它，方便您通过……
“我绝对没有小瞧您的意思，虽然它未必能伤害到您，但怎么能让这种东西使您狼狈……”
“不不不，那绝对谈不上狼狈，我、我只是……”
“抱歉……”
“尤莉小姐……”
大概……就这样。
图雷在前面恭敬地带着路，解说得无比清楚，生怕有一丁点让眼前的“尤莉小姐”不满。
这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倒不是说有多么迷恋露榭，而是像供奉着一位宛如神邸的偶像……
狂热追星族大概如此吧。
夏亚觉得，即便是露榭的本体——即便女王陛下出现，他也不至于热情成这个样子。
不止于此，其他想要一同进来的士兵还都被他赶走了。
如此二五仔的表现，让夏亚一度怀疑这是系统给自己安插的人形作弊器。
毕竟，眼下这显然进入了一种“副本”的范畴……
而每个副本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带路党npc来为玩家指明道路。
可是，带路党存在的价值是为玩家规避一些风险，同时给丧心病狂的系统提供拉高难度的借口……
眼下就这么一个矿洞，有这种必要吗？？
夏亚真不认为这个被士兵屠干净的矿洞里会刷出何种精英怪来。
吐槽归吐槽，露榭的情报倒是很关键——普里西莉亚显然发现了监狱的暗道，另一头也许被她堵住，亦或是采取更夸张的防守，就连这压根不用在意的矿洞都下了相当的功夫。
就一路上图雷拆掉的机关，即便以夏亚这种闭着眼睛进进出出不碰壁的挂逼，想要凭一己之力完全拆除也得脱层皮。
这些机关拆开来他每个都认识，可组合起来那就是千万种变化了，这得拉扯个十二三人的排雷队伍靠团队作业才能完全清理。
这么一想，这倒更像是系统安排图雷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好像……系统也在帮助自己？
系统难道不是中立的么？
又或者说，因为圣灵方对系统规则的破坏，使得自己这一侧出现了补偿？
这个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这里，这里，请您快步经过这里。”
图雷殷勤的话语打断了夏亚的猜测。
看着这家伙口若悬河，拼命卖弄自己的样子，夏亚感慨的同时也有些释然。
也许，这只是既定的命运而已。
自己更应该脱离系统，用一个正常人的眼光来对待这件事。
毕竟如果有倾向性，系统就不是系统了。
……
“……尤莉小姐，这里就是矿洞的最深处了，同时也是这里面最美丽的地方，我可以为您争取一段……一段充裕的时间。”
在一片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边，图雷停住了脚步，对露榭大献殷勤道。
别看这位中士一路上如此狂热，但他背地里却是冷静与缜密。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带着露榭两人沿着一条机关重重但与密道入口完全南辕北辙的道路……
即便夏亚不知道密道入口在哪，单是仅凭一行人靠近和远离某个特定位置时图雷的心跳和眼神变化就足以让他明白点什么。
不得不说，这位中士是有点东西的。
“这里……不错。”
露榭审视着湖面。
图雷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向夏亚投去一个讨好的眼神。
显然是在哀求他配合自己的工作。
“小姐已经很满意了，你怎么还不滚？”
夏亚顺便叱责道。
“是是，我这就离开，不打扰您的雅兴……”
图雷弓着腰，谦恭地后退。
“一个小时。”
夏亚又开口道。
“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进来了，届时我和小姐已经离开。记住，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让他们都把自己的嘴巴缝上——如果不想死的话。”
听到这段话，图雷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惊讶中带着失望，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犹豫和纠结，似乎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夏亚的眼睛眯了起来。
——有状况？
“大、大人……”
图雷忍不住往回迈了半步。
“滚！”
冷漠的声音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夺”的一声插在图雷脚前，刀把还在嗡嗡地震颤。
冷汗从他的鬓角滑下，图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咬破了嘴唇，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逆着恐惧抬起头。
“大、大人……我能耽误您宝贵的两分……不，一分钟，不，三十秒吗？我、我有些话想说，事关我这一次在前线的见闻……”
夏亚本想让他滚，听到这些不禁愣住。
他回头看了眼露榭，“尤莉小姐”眼里闪着莫名的神色，微微昂着下巴。
“三十秒。”
她说。
图雷如蒙大赦，顿时放松下来。
他胡乱抹了把汗，语速飞快道：
“是这样的，事实上这一次出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见到了——”
“闭嘴。”
夏亚的身形忽然出现在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无形的锋刃抵住了图雷的脖子。
后者没想到危机来得这么迅速，正要做挣扎，耳畔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贱民，小心「死咒言灵」。”
图雷一个激灵，如同大夏天被冷水浇头，整个人都安静了。
随后便是无穷的后怕。
怎么紧张和兴奋之余把这件事忘记了？
「死咒言灵」，只是暗精灵贵族的官方叫法，在地表的同胞那里它被称作「遗言诅咒」。
即用任何方式将某个设为关键词的东西吐露——书写、念、肢体动作等等任何方式，只要脑海中有“输出”这一念头并且获得了分享它的满足感，中咒者就会触发诅咒，直接灵肉俱灭。
这是针对原住民最恶毒的诅咒。
自图雷忽然开口，准备说出“巨人”时，夏亚就察觉到一种权能上的变动正在汇聚——前文说过，诅咒是权能的最下级表现，而身为原典术士的夏亚，又有弥修亚女神坐镇，对权能相关的东西自然格外敏感。
意识到自己刚刚被搭救，图雷的肌肉松弛下来。
“谢、谢谢您……”
夏亚松开了手，任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脱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喘息着。
“这是我们来此的理由，之一。”
夏亚道。
事到如今，他也应当给对方一些引导……
与希望。
无论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冒生命危险提出如此请求的人，都不应当被辜负。
况且，露榭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在某些事上，我们是一致的。”
露榭这么说着，目光扫向了夏亚。
后者顺势接过话茬。
“是这样，是一致的。”
“真的？”
图雷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道：“您……您是来此调查……”
“闭嘴。”
夏亚不耐烦地叫停了他。
“这是贵族间的私事，而你们经历的异常只是微不足道的副产物。”
“哦哦……我懂，我懂……”
图雷悻悻闭嘴，但心里一片狂喜。
这意味着他能够不说什么便收获“分享秘密”的轻松。
这并非暗示，他只是恰好知道了“对方同样知情”这一条信息，完美绕开了言灵。
顿了顿，他整理好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有一些士兵，他们本该受到英雄般的待遇，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可能被‘战死’。我的本意是，如果尤莉小姐缺少灵感和素材，可以让他们活在纸上，活在阅读者的心里，而不是让真相被掩埋……仅此而已。”
说完这一串，图雷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身上一阵乱摸，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庆幸地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恭敬地离开。
步伐比进来时轻快的多。
“这家伙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夏亚笑笑，回头看向露榭：
“如果不是这个‘死咒言灵’，他一定会趁机找你要签名的——这家伙向来如此。”
露榭眼神几经闪烁，看得出来她心情有些复杂。
大概是从图雷这里得到了少有的震撼吧。
这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为数不多的正反馈。
“你了解他么？”
她忽然问。
“怎么？”夏亚眉毛一挑：“想考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这个精灵的名字很有趣……”
露榭抿嘴微笑，
“在卢帕人的文字里，‘图雷’是海的意思。他带我们来这个地方真是一种命运的巧合，甚至，我只是下意识选择了伪装成那个深居简出的圣树后裔，却不想遇到了她的狂热粉丝。”
她在水池边找了块石头微笑着坐下，将鬓角的碎发束到耳后，目光一下下轻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反射过来的柔光为这张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这儿好像的确适合打野炮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夏亚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在她旁边坐下。
“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所了解才故意伪装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你见过海吗？”
露榭一怔，然后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瞬的落寞。
似乎是觉得这样太露怯，她很快恢复，讥诮道：
“无非是储水量比湖大的水坑而已……说说那家伙吧，你好像对他很了解的样子。”
夏亚察觉到对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索性随着她聊起了图雷。
“那家伙啊……只是个普通的暗精灵士兵而已，扔进人堆里就像是在海里撒了把盐，除了记忆力出色、算个文艺青年之外，存在感还不如他那个命途多舛的弟弟……”
露榭失笑道：“没想到，给我这么多感触的，居然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个体身上往往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其实他也不普通，正常人谁会喜欢那位‘尤莉小姐’的诗呢。”
夏亚想起了以往与图雷有关的一系列抄书任务……以及这家伙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以往的图雷，会怎么样？”
“嗯？”
“我是说，如果没有来这里的话。”
“大概普通地死去吧……”
“那场大火么。”露榭有些出神。“对这种小人物来说，不错的死法。”
说完，她忽然看向夏亚。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
夏亚懵了。
“开什么始？”
露榭起身，望着他，轻轻咬着下嘴唇，眼里升起诱惑的光芒。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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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自己的梦想妥协了。
在他豁出性命的要求下，这位尤莉小姐出示了一块手帕。
这是一块冰岩蚕丝织出的淡紫色手帕，上面用白线绣了一首短诗：
“
人若可怜自己，
便是一生都活在噩梦里。
永不终结。
”
图雷虽然未曾见过那位尤莉小姐，但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曾有幸见过女王陛下。
他见过露榭手里也有这样的一块手帕，上面依稀可见绣着字迹，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机会看清具体内容。
但他很确信，眼下这块与那一模一样。
而上面的诗，则是无数次让图雷落泪的文字，简直不能再熟悉。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证明吗？
不需要了。
除了尤莉小姐本人，谁还会有同款的手帕呢？
这常人无法伪装的贵族气质，同样无法伪装的手帕，以及高阶影侍的陪同……
除非是那个杀死了巨人的半精灵陪着露榭女王亲自前来，否则哪个贵族吃饱了撑的从苏尔塞斯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戏弄自己玩？
前者能与巨人为敌，又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轻易挟持了乔步亚亲王……凭他的本事，犯得着绕这么多弯，带着女王来这里戏弄自己吗？
同样不可能。
所以，图雷很确信自己人生三大夙愿之一就这样得到了满足——亲眼见到尤莉小姐。
虽然，梦想有些幻灭就是了。
他屏退了其他士兵，承担着付出性命的风险，带着“尤莉小姐”和她的影侍前往矿洞……
去打野炮。
……
从外面看起来这似乎只是一座矿洞，但进来后便能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交错纵横的甬道，宛如白蚁建造的地下王宫，每一条通道都可供一个成年人张开双臂昂首站立，四通八达的道路间最少的间隔居然只有半指厚……
而且就这上面还有象征蓝月郡兽精灵的猛男轮廓纹章，让人不禁感慨这群暗精灵总是将过剩的艺术灵感发挥在各种奇怪的场合。
如果一切剧情如常，那么蓝晶矿场和欢愉堡都属于“流亡者”——也就是合法来到地下的玩家们要经历的第一个练级点。
蓝晶矿场刷新的石蚊虽然一巴掌就能拍死，但神出鬼没不谈，还带着麻痹和石化两种毒性，可谓是初见杀手。
只可惜这次被憋疯了的暗精灵士兵屠了个干净。
夏亚少说也来过这里上百次了，但这次的感觉与以往全然不同。
不是因为身边陪着个两个奇怪的人，主要是……
“尤莉小姐，这边请！
“请您务必小心，对……先迈出您尊贵的左脚，踩在这块废矿打磨的垫脚石上……
“对，这里有一个陷落机关，请等我关掉它，方便您通过……
“我绝对没有小瞧您的意思，虽然它未必能伤害到您，但怎么能让这种东西使您狼狈……”
“不不不，那绝对谈不上狼狈，我、我只是……”
“抱歉……”
“尤莉小姐……”
大概……就这样。
图雷在前面恭敬地带着路，解说得无比清楚，生怕有一丁点让眼前的“尤莉小姐”不满。
这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倒不是说有多么迷恋露榭，而是像供奉着一位宛如神邸的偶像……
狂热追星族大概如此吧。
夏亚觉得，即便是露榭的本体——即便女王陛下出现，他也不至于热情成这个样子。
不止于此，其他想要一同进来的士兵还都被他赶走了。
如此二五仔的表现，让夏亚一度怀疑这是系统给自己安插的人形作弊器。
毕竟，眼下这显然进入了一种“副本”的范畴……
而每个副本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带路党npc来为玩家指明道路。
可是，带路党存在的价值是为玩家规避一些风险，同时给丧心病狂的系统提供拉高难度的借口……
眼下就这么一个矿洞，有这种必要吗？？
夏亚真不认为这个被士兵屠干净的矿洞里会刷出何种精英怪来。
吐槽归吐槽，露榭的情报倒是很关键——普里西莉亚显然发现了监狱的暗道，另一头也许被她堵住，亦或是采取更夸张的防守，就连这压根不用在意的矿洞都下了相当的功夫。
就一路上图雷拆掉的机关，即便以夏亚这种闭着眼睛进进出出不碰壁的挂逼，想要凭一己之力完全拆除也得脱层皮。
这些机关拆开来他每个都认识，可组合起来那就是千万种变化了，这得拉扯个十二三人的排雷队伍靠团队作业才能完全清理。
这么一想，这倒更像是系统安排图雷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好像……系统也在帮助自己？
系统难道不是中立的么？
又或者说，因为圣灵方对系统规则的破坏，使得自己这一侧出现了补偿？
这个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这里，这里，请您快步经过这里。”
图雷殷勤的话语打断了夏亚的猜测。
看着这家伙口若悬河，拼命卖弄自己的样子，夏亚感慨的同时也有些释然。
也许，这只是既定的命运而已。
自己更应该脱离系统，用一个正常人的眼光来对待这件事。
毕竟如果有倾向性，系统就不是系统了。
……
“……尤莉小姐，这里就是矿洞的最深处了，同时也是这里面最美丽的地方，我可以为您争取一段……一段充裕的时间。”
在一片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边，图雷停住了脚步，对露榭大献殷勤道。
别看这位中士一路上如此狂热，但他背地里却是冷静与缜密。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带着露榭两人沿着一条机关重重但与密道入口完全南辕北辙的道路……
即便夏亚不知道密道入口在哪，单是仅凭一行人靠近和远离某个特定位置时图雷的心跳和眼神变化就足以让他明白点什么。
不得不说，这位中士是有点东西的。
“这里……不错。”
露榭审视着湖面。
图雷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向夏亚投去一个讨好的眼神。
显然是在哀求他配合自己的工作。
“小姐已经很满意了，你怎么还不滚？”
夏亚顺便叱责道。
“是是，我这就离开，不打扰您的雅兴……”
图雷弓着腰，谦恭地后退。
“一个小时。”
夏亚又开口道。
“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进来了，届时我和小姐已经离开。记住，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让他们都把自己的嘴巴缝上——如果不想死的话。”
听到这段话，图雷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惊讶中带着失望，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犹豫和纠结，似乎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夏亚的眼睛眯了起来。
——有状况？
“大、大人……”
图雷忍不住往回迈了半步。
“滚！”
冷漠的声音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夺”的一声插在图雷脚前，刀把还在嗡嗡地震颤。
冷汗从他的鬓角滑下，图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咬破了嘴唇，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逆着恐惧抬起头。
“大、大人……我能耽误您宝贵的两分……不，一分钟，不，三十秒吗？我、我有些话想说，事关我这一次在前线的见闻……”
夏亚本想让他滚，听到这些不禁愣住。
他回头看了眼露榭，“尤莉小姐”眼里闪着莫名的神色，微微昂着下巴。
“三十秒。”
她说。
图雷如蒙大赦，顿时放松下来。
他胡乱抹了把汗，语速飞快道：
“是这样的，事实上这一次出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见到了——”
“闭嘴。”
夏亚的身形忽然出现在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无形的锋刃抵住了图雷的脖子。
后者没想到危机来得这么迅速，正要做挣扎，耳畔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贱民，小心「死咒言灵」。”
图雷一个激灵，如同大夏天被冷水浇头，整个人都安静了。
随后便是无穷的后怕。
怎么紧张和兴奋之余把这件事忘记了？
「死咒言灵」，只是暗精灵贵族的官方叫法，在地表的同胞那里它被称作「遗言诅咒」。
即用任何方式将某个设为关键词的东西吐露——书写、念、肢体动作等等任何方式，只要脑海中有“输出”这一念头并且获得了分享它的满足感，中咒者就会触发诅咒，直接灵肉俱灭。
这是针对原住民最恶毒的诅咒。
自图雷忽然开口，准备说出“巨人”时，夏亚就察觉到一种权能上的变动正在汇聚——前文说过，诅咒是权能的最下级表现，而身为原典术士的夏亚，又有弥修亚女神坐镇，对权能相关的东西自然格外敏感。
意识到自己刚刚被搭救，图雷的肌肉松弛下来。
“谢、谢谢您……”
夏亚松开了手，任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脱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喘息着。
“这是我们来此的理由，之一。”
夏亚道。
事到如今，他也应当给对方一些引导……
与希望。
无论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冒生命危险提出如此请求的人，都不应当被辜负。
况且，露榭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在某些事上，我们是一致的。”
露榭这么说着，目光扫向了夏亚。
后者顺势接过话茬。
“是这样，是一致的。”
“真的？”
图雷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道：“您……您是来此调查……”
“闭嘴。”
夏亚不耐烦地叫停了他。
“这是贵族间的私事，而你们经历的异常只是微不足道的副产物。”
“哦哦……我懂，我懂……”
图雷悻悻闭嘴，但心里一片狂喜。
这意味着他能够不说什么便收获“分享秘密”的轻松。
这并非暗示，他只是恰好知道了“对方同样知情”这一条信息，完美绕开了言灵。
顿了顿，他整理好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有一些士兵，他们本该受到英雄般的待遇，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可能被‘战死’。我的本意是，如果尤莉小姐缺少灵感和素材，可以让他们活在纸上，活在阅读者的心里，而不是让真相被掩埋……仅此而已。”
说完这一串，图雷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身上一阵乱摸，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庆幸地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恭敬地离开。
步伐比进来时轻快的多。
“这家伙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夏亚笑笑，回头看向露榭：
“如果不是这个‘死咒言灵’，他一定会趁机找你要签名的——这家伙向来如此。”
露榭眼神几经闪烁，看得出来她心情有些复杂。
大概是从图雷这里得到了少有的震撼吧。
这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为数不多的正反馈。
“你了解他么？”
她忽然问。
“怎么？”夏亚眉毛一挑：“想考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这个精灵的名字很有趣……”
露榭抿嘴微笑，
“在卢帕人的文字里，‘图雷’是海的意思。他带我们来这个地方真是一种命运的巧合，甚至，我只是下意识选择了伪装成那个深居简出的圣树后裔，却不想遇到了她的狂热粉丝。”
她在水池边找了块石头微笑着坐下，将鬓角的碎发束到耳后，目光一下下轻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反射过来的柔光为这张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这儿好像的确适合打野炮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夏亚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在她旁边坐下。
“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所了解才故意伪装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你见过海吗？”
露榭一怔，然后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瞬的落寞。
似乎是觉得这样太露怯，她很快恢复，讥诮道：
“无非是储水量比湖大的水坑而已……说说那家伙吧，你好像对他很了解的样子。”
夏亚察觉到对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索性随着她聊起了图雷。
“那家伙啊……只是个普通的暗精灵士兵而已，扔进人堆里就像是在海里撒了把盐，除了记忆力出色、算个文艺青年之外，存在感还不如他那个命途多舛的弟弟……”
露榭失笑道：“没想到，给我这么多感触的，居然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个体身上往往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其实他也不普通，正常人谁会喜欢那位‘尤莉小姐’的诗呢。”
夏亚想起了以往与图雷有关的一系列抄书任务……以及这家伙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以往的图雷，会怎么样？”
“嗯？”
“我是说，如果没有来这里的话。”
“大概普通地死去吧……”
“那场大火么。”露榭有些出神。“对这种小人物来说，不错的死法。”
说完，她忽然看向夏亚。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
夏亚懵了。
“开什么始？”
露榭起身，望着他，轻轻咬着下嘴唇，眼里升起诱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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