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三章
贾母纵然眼睛不好，但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宝玉。在她的印象里，宝玉从小就爱红，后来读书了就甚少见他穿了，如今见宝玉穿着一身殷红底暗纹团花的刻丝袍子，头上带着白玉冠，四分贵气、四分书卷气、两分沉稳，与色令智昏、脂粉气的贾珍贾琏相比，格外引人注目。
贾母笑眯了眼，“我说怎么见不到宝玉，原来跑外头去了，来，到老祖宗跟前来。”
贾珍有意惹得贾母欢喜，“宝兄弟如今很是能独挡一面了，刚才领着兰儿去给叔伯兄弟们敬酒，连老爷都夸了，说是孙子这辈没一个人能比的上。”
今年元宵，最出乎意料的就是贾敬竟然留了下来，没有回道观，他是文字辈的领头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理这些俗事，连贾珍也少不得收敛一些。
果然，贾母听了，笑得更欢了，“好好，既如此，也不能落了里头，宝玉待会儿就在这里，给你姨妈、亲家太太、姊妹们、太太们斟酒。”
宝玉笑着答应了，贾珍等人敬完酒就出去。外头的戏唱的正浓，里头也热闹，宝玉执着蓝底梅花绕枝纹样酒壶，先给贾母斟了一杯，贾母饮尽，又去给薛姨妈李婶娘斟酒。
薛姨妈忙站了起来，握着宝玉的手，“我的儿，你这一双执笔写文的手，哪里就劳烦你来啦。”
贾母却道：“他笑，就让他斟。”
宝玉听罢，微微躬身，倒了一杯，又去给李婶娘倒。
李婶娘见贾母这么有兴致，少不得受了。贾母见宝玉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不由得问了一句，“袭人呢，怎么不见她。”
宝玉耳朵一动，心道：来了。
众人左瞧瞧右看看，果然没见着袭人。王夫人很是信任袭人，这段时间，袭人很是得用，照看宝玉很是用心，见贾母发问，少不得替她打掩护。
宝玉站了出来，笑道：“袭人姐姐是老太太给的，连太太也夸她。再说虽然有府里帮衬，她母亲走的还算风光，但到底没怎么尽孝。如今这里正热闹，便没有让她来。”
话音刚落，众人心思各异，贾母却听出个话外音来，“本就是让她来服侍你的，若不能服侍，买她们来作什么？若她还跟着我，这会子也不来了不成？这些年我都不理论，她们也成了例！知道你们孝顺，都是知礼的好孩子，那些人常说便是老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也尊贵，可是不知道再尊贵，也不过是猫狗一类的畜牲，难道还要跟主子比肩不成？皆因我们待他们太宽了。”
众人见贾母生气，都不敢上前，气氛一时降到冰点，凤姐扶着肚子站了出来，借着鸳鸯也丧母的理由岔了过去。贾母原是借着此事向王夫人发难，袭人本是她的人，现在也怕是被收买了，左右就是个奴才，何必扰了兴致，便笑道：“你说的很是，叫她去陪陪鸳鸯也是好的。”
宝玉又去给姐妹们倒酒，方才把这事过去了，到了黛玉这里，两人相视一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宝玉有些帐然若失，他已不是懵懂少年，当初无意间的亲密举动会带来什么影响，他都知道，又怎么忍心让他的珍宝蒙上一丝灰尘。
平时虽然与黛玉之间是要比寻常兄妹亲热，但从无越距之举。这就让宝玉有些拿不准黛玉的心思，偶尔一个微笑足以让他发狂。
等斟完了酒，贾珍又进来请示，“老祖宗，老爷听说宝兄弟才气过人，想见见。”
贾母听了很是诧异，贾敬已经十几年没过问府里的事了，连儿子也是能不见就不见，怎么突然要见宝玉？
宝玉也是一头雾水，他与这位敬大伯一年也就见个一两回，旧年的事，也隐约知道一点，实在也想不出要见自己的理由来。
堂伯要见侄子，于情于理都要去一趟，贾母笑着对宝玉嘱咐道：“好好的跟着你大哥哥去，早点回来。”
宝玉忙答应了下来。
贾敬虽然回来了，但还是没有过来与兄侄同乐，在宁国府寻了一处僻静院子住下，宝玉坐着马车，不多一会儿也就到了。
等宝玉回来，夜已深了，贾母觉得有些冷，便在里间把两张大桌子拼在一起，让黛玉在她身边坐下，宝玉一个外男，坐在了王夫人、邢夫人中间，大家团团的坐了一圈。
因着小戏子唱戏，凤姐顺势提议玩起了击鼓传梅。宝玉本以为那击鼓的想着讨贾母欢心，凤姐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小辈身上？只是没想到贾母说了，刚说完下一个就轮到他，宝玉本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突然轮到自己，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
凤姐捧着个大肚子，奉承贾母道：“果然是亲祖孙，老祖宗刚说完，一个宝兄弟又要接上，这个笑话定比老祖宗说的要好。”
贾母对宝玉笑道：“凤丫头说的是，你老子不在这里，也不要你作什么湿啊干的，只说个笑话出来听听。”
宝玉喝了一杯酒，转动手里的梅花，想了半天，道：“话说兖州莲花胡同里有一个胡员外，过了五十岁才得一子，自然是爱若珍宝。这年胡家小子过了七岁，便请来先生教学，那先生也是古怪，一天只教一个字，第一天教了一个‘一’。”
说着，用手指比划，在空中画了一个‘一’，“第二天交了一个‘二’，第三天就交了一个‘三’，那胡家小子学了三天，心里想：太简单了，这有什么难的。就去跟胡老爷说：老爷，不用请先生了，儿子都学会了。那胡员外大喜，道：“我儿效我，果然虎父无犬子。”果真就把先生给辞退了，逢人就夸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聪慧。这天胡员外生辰，有心在诸位亲朋好友跟前展示一番，便将写帖子的任务交与他，胡家小子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关进书房里，几天还不出来，胡员外有些着急，眼看着这第二天就要发请帖，便叫来儿子问道：帖子写了几张啊？胡家小子垂头丧气道：才写了一张，胡员外十分意外，怎么才写了一张？胡家小子道：谁想到第一个人就叫万千三？儿子夜以继日，马不停歇，才换了一万个，还剩一千零三个没写呢。”
话音刚落，史湘云笑倒在了宝钗身上，迎春惜春捂嘴笑个不停。
薛姨妈心中一动，想到方才女先生说的那段故事，装作一幅兴致极高的样子：“宝哥儿这孩子，可教人怎么夸他才好？一辈的孩子，会读书没他嘴甜，那嘴甜的，又不似他会上马拉弓。上次老远就看见了，那些小子抬着两三篓子，全是宝哥儿打回来孝敬老太太的，满京城上哪儿找这样文武双全的孙子去？”
贾母早已笑眯了眼，她是人老成精了的，哪里看不出薛姨妈的套路，不动声色的笑道：“姨太太快别夸他的，什么文武双全，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传到外头去，不知混说成什么样儿。前些日子，她们那外头的野话逗我开心，说什么如今宝玉了不得了，还给他起了个玉面公子的名号。说什么‘如宝似玉，才情不凡’，不过是起哄罢了。”
宝玉觉得有些尴尬，早前出去赴宴，少不得要与人交际，加上少年成名、出生自带祥瑞，是以旁人总带着几分其他的东西。
前世宝玉最烦的就是这些，索性板着张脸，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就不用两句，加上他这张雌雄莫辨的脸，所以就得了这个名号。
又听贾母道：“要这些名头做什么？不过是拿着显摆罢了，刚才说书的说的那段故事，里头那个王熙凤难道不是才子？既是才子，自然得有佳人相配。两人不是丞相的儿子，就是尚书的女儿，再者就是家里银钱无数，这样的人家必定是奴仆成群，怎么就让两个十五六岁的少爷小姐单独相处？偷偷摸摸的，做些贼事，可见这些才子佳人的名号不是个好的。”
尤氏笑道：“到底是老太太，随便说一句都够我们学好几年的了。”
贾母笑着摆摆手，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不过是那些小人乍富，家里没个根基的人胡乱编出来，他哪里晓得那些大家的规矩。这些年我老了，也没管什么事，规矩也就松散了许多，这些闲话她们姊妹们也没听过，今儿正好论到这里，也讲讲，掰扯清楚。”
凤姐笑着端起酒壶，走到贾母跟前倒了一杯酒，奉与贾母巴拉巴拉又说了一大堆，讨得贾母笑骂了几句“猴儿猴儿”。
薛姨妈转移话题，“你还不快注意些，仔细将来肚子里这个跟你一样，牙尖嘴利的，看你将来找谁论理去？”
后头贾母叫人放了炮仗，湘云早就按耐不住，叫人拿了几个自己跑去放，宝玉也跟着放了几个。
黛玉身子强健了许多，还是不敢上前，那烟火味儿也着实呛人，见他们玩的这么开心，便在台上看着。
见宝玉点燃了一个，半天也没响，湘云在一旁乐得抚掌大笑，黛玉忍不住心里偷笑：定是碰上个哑炮！
湘云在一旁玩的风生水起，她就是这么个爱玩爱笑性子，宝玉却还是在站在那里，盯着那个哑炮一动也不动。
真是个呆子，既然不响，那换一个不就好了，何苦只盯着一个呢？黛玉看着台下丫鬟端着好几个炮仗，想着自己要不要拿一个给他？
黛玉是这么想的，也这样做了，半只脚刚踏出去，就听见众人的惊叹声，抬眼看去，宝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束烟花，照亮了整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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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有意惹得贾母欢喜，“宝兄弟如今很是能独挡一面了，刚才领着兰儿去给叔伯兄弟们敬酒，连老爷都夸了，说是孙子这辈没一个人能比的上。”
今年元宵，最出乎意料的就是贾敬竟然留了下来，没有回道观，他是文字辈的领头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理这些俗事，连贾珍也少不得收敛一些。
果然，贾母听了，笑得更欢了，“好好，既如此，也不能落了里头，宝玉待会儿就在这里，给你姨妈、亲家太太、姊妹们、太太们斟酒。”
宝玉笑着答应了，贾珍等人敬完酒就出去。外头的戏唱的正浓，里头也热闹，宝玉执着蓝底梅花绕枝纹样酒壶，先给贾母斟了一杯，贾母饮尽，又去给薛姨妈李婶娘斟酒。
薛姨妈忙站了起来，握着宝玉的手，“我的儿，你这一双执笔写文的手，哪里就劳烦你来啦。”
贾母却道：“他笑，就让他斟。”
宝玉听罢，微微躬身，倒了一杯，又去给李婶娘倒。
李婶娘见贾母这么有兴致，少不得受了。贾母见宝玉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不由得问了一句，“袭人呢，怎么不见她。”
宝玉耳朵一动，心道：来了。
众人左瞧瞧右看看，果然没见着袭人。王夫人很是信任袭人，这段时间，袭人很是得用，照看宝玉很是用心，见贾母发问，少不得替她打掩护。
宝玉站了出来，笑道：“袭人姐姐是老太太给的，连太太也夸她。再说虽然有府里帮衬，她母亲走的还算风光，但到底没怎么尽孝。如今这里正热闹，便没有让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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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贾母生气，都不敢上前，气氛一时降到冰点，凤姐扶着肚子站了出来，借着鸳鸯也丧母的理由岔了过去。贾母原是借着此事向王夫人发难，袭人本是她的人，现在也怕是被收买了，左右就是个奴才，何必扰了兴致，便笑道：“你说的很是，叫她去陪陪鸳鸯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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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有些帐然若失，他已不是懵懂少年，当初无意间的亲密举动会带来什么影响，他都知道，又怎么忍心让他的珍宝蒙上一丝灰尘。
平时虽然与黛玉之间是要比寻常兄妹亲热，但从无越距之举。这就让宝玉有些拿不准黛玉的心思，偶尔一个微笑足以让他发狂。
等斟完了酒，贾珍又进来请示，“老祖宗，老爷听说宝兄弟才气过人，想见见。”
贾母听了很是诧异，贾敬已经十几年没过问府里的事了，连儿子也是能不见就不见，怎么突然要见宝玉？
宝玉也是一头雾水，他与这位敬大伯一年也就见个一两回，旧年的事，也隐约知道一点，实在也想不出要见自己的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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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喝了一杯酒，转动手里的梅花，想了半天，道：“话说兖州莲花胡同里有一个胡员外，过了五十岁才得一子，自然是爱若珍宝。这年胡家小子过了七岁，便请来先生教学，那先生也是古怪，一天只教一个字，第一天教了一个‘一’。”
说着，用手指比划，在空中画了一个‘一’，“第二天交了一个‘二’，第三天就交了一个‘三’，那胡家小子学了三天，心里想：太简单了，这有什么难的。就去跟胡老爷说：老爷，不用请先生了，儿子都学会了。那胡员外大喜，道：“我儿效我，果然虎父无犬子。”果真就把先生给辞退了，逢人就夸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聪慧。这天胡员外生辰，有心在诸位亲朋好友跟前展示一番，便将写帖子的任务交与他，胡家小子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关进书房里，几天还不出来，胡员外有些着急，眼看着这第二天就要发请帖，便叫来儿子问道：帖子写了几张啊？胡家小子垂头丧气道：才写了一张，胡员外十分意外，怎么才写了一张？胡家小子道：谁想到第一个人就叫万千三？儿子夜以继日，马不停歇，才换了一万个，还剩一千零三个没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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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早已笑眯了眼，她是人老成精了的，哪里看不出薛姨妈的套路，不动声色的笑道：“姨太太快别夸他的，什么文武双全，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传到外头去，不知混说成什么样儿。前些日子，她们那外头的野话逗我开心，说什么如今宝玉了不得了，还给他起了个玉面公子的名号。说什么‘如宝似玉，才情不凡’，不过是起哄罢了。”
宝玉觉得有些尴尬，早前出去赴宴，少不得要与人交际，加上少年成名、出生自带祥瑞，是以旁人总带着几分其他的东西。
前世宝玉最烦的就是这些，索性板着张脸，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就不用两句，加上他这张雌雄莫辨的脸，所以就得了这个名号。
又听贾母道：“要这些名头做什么？不过是拿着显摆罢了，刚才说书的说的那段故事，里头那个王熙凤难道不是才子？既是才子，自然得有佳人相配。两人不是丞相的儿子，就是尚书的女儿，再者就是家里银钱无数，这样的人家必定是奴仆成群，怎么就让两个十五六岁的少爷小姐单独相处？偷偷摸摸的，做些贼事，可见这些才子佳人的名号不是个好的。”
尤氏笑道：“到底是老太太，随便说一句都够我们学好几年的了。”
贾母笑着摆摆手，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不过是那些小人乍富，家里没个根基的人胡乱编出来，他哪里晓得那些大家的规矩。这些年我老了，也没管什么事，规矩也就松散了许多，这些闲话她们姊妹们也没听过，今儿正好论到这里，也讲讲，掰扯清楚。”
凤姐笑着端起酒壶，走到贾母跟前倒了一杯酒，奉与贾母巴拉巴拉又说了一大堆，讨得贾母笑骂了几句“猴儿猴儿”。
薛姨妈转移话题，“你还不快注意些，仔细将来肚子里这个跟你一样，牙尖嘴利的，看你将来找谁论理去？”
后头贾母叫人放了炮仗，湘云早就按耐不住，叫人拿了几个自己跑去放，宝玉也跟着放了几个。
黛玉身子强健了许多，还是不敢上前，那烟火味儿也着实呛人，见他们玩的这么开心，便在台上看着。
见宝玉点燃了一个，半天也没响，湘云在一旁乐得抚掌大笑，黛玉忍不住心里偷笑：定是碰上个哑炮！
湘云在一旁玩的风生水起，她就是这么个爱玩爱笑性子，宝玉却还是在站在那里，盯着那个哑炮一动也不动。
真是个呆子，既然不响，那换一个不就好了，何苦只盯着一个呢？黛玉看着台下丫鬟端着好几个炮仗，想着自己要不要拿一个给他？
黛玉是这么想的，也这样做了，半只脚刚踏出去，就听见众人的惊叹声，抬眼看去，宝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束烟花，照亮了整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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